——《东方企业家》 记者:王昕
导语:对张邦鑫来说,教育的梦想与个人的贪念并不冲突。
三年前张邦鑫还没到30岁,有人特别认真地恭维他“你看着真年轻,大概才40岁出头吧?”“做教育行业十年,我老了太多了。”他叹息着说。对他来说,教育行业是一个非常累,非常熬人的行业。浸淫教育行业十年,彻底改变了他,重塑了他。
张邦鑫觉得自己是一个有贪念的人,做不到很超然的不去看股价。“我这人又愿意教学生,又不能完全做公益,最后就做了个教育企业。第一不伟大,第二不无私,第三还有贪念。”
不过他也认为,自己的这种贪念只停留在想把企业做大的层次上。“从我个人的角度,其实并不希望学而思上市,至少不希望那么快,我希望什么东西都准备足够充分再上。但是总有一些力量推动企业及早上市,我不能挡着大家的财路。其实对教育企业来说上市并非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2010年10月学而思上市的时候,管理团队是纽交所最年轻的,第一个80后团队,一时风头无二,非常引人瞩目。
但按他的设想,最理想的就是将学而思做成一个小而美的企业,收入和利润都不错,有适度的生长,很健康。这一点和俞敏洪的想法不谋而合。
俞敏洪跟张邦鑫说过:我们走过的弯路,犯的错误,吃的亏,你们成长过程中也会一一经历。
奥数之痛
在北京市教委下文件严禁奥数成绩与小升初挂钩之后,学而思的股价应声而跌。众所周知的是,学而思是靠奥数起家。有人回顾当年历史,发现正是学而思通过奥数网成功对奥数模式进行推广,才让这家企业在诸多民办培训机构中异军突起。
单纯从营销的角度分析,学而思无疑是成功的,但在社会公众看来,对靠奥数起家的培训公司总是带着那么一点复杂的情绪:一方面这样的培训班确实能够帮助学生进入重点中学,但学奥数让许多孩子和家长苦不堪言。
如果没有北京市就近入学与重点中学自行择优录取相结合的现行小升初模式,不可能有对奥数考试的旺盛需求。业内人士透露,即使在今天教委已经明令取缔奥数的时候,仍有一些培训机构将奥数培训换个名字继续做下去。择校机制改革的不明确也让家长们对此持观望态度。
叫停奥数的事件可能比较突然,但张邦鑫声明学而思在三年前就启动了去奥数化的进程。
从2009年开始,学而思进行了三次课程改革,第一次是ICS系统从研发到上线的过程,学而思进行了教研课题改革;第二次是一年前对教育理念进行了改动;第三次就是在奥数被叫停之后,学而思将整个课程大纲进行了改动,把跟奥数相关的偏题,繁题,超难题,怪题,这一类超纲题全部去掉了。
“整体改革的方向是希望课程更生动有趣,长远来看课程要对培养孩子的学习能力有帮助,对孩子的未来有用。”张邦鑫说。在他看来,奥数属于这样一类题,知识点孤立,知识的积累对这类题不起作用,没学过的话大学教授也不会做。“这样的东西我们要把它去掉,因为会打击学生的自信心。”
“禁奥这件事对我们有没有冲击?我实话讲,是有一定程度冲击的,但是这种冲击是我们的课程改革带来的,不是因为去奥数化,我们遭受了一定的损失。课程改革之后,不能接受的家长走了,能接受的还是留下了。”
虽然北京市教委隔几年就会进行一次叫停奥数的尝试,但从历年效果来看,奥数培训呈愈演愈烈之势。不过此次博弈中,京城久负盛名的奥数培训机构仁华学校被注销,这让所有的培训机构都心有余悸。
“学而思早期奥数做得还不错,但是做得好之后我们被扣上了个奥数的帽子。奥数只占我们整个业务的百分之十几,学而思的定位是中小学培优,特色是中小学理科培优。只因为历史上奥数做得很成功就叫我们奥数机构,搞得我们很郁闷。”
伴随着课程改革的,是学而思教育理念的改变。
使命变革
早期阶段,学而思提出的使命非常简单:成就学生梦想。“说得比较委婉,其实就是帮助孩子考重点中学。”张邦鑫说,“后来我们改了一次,觉得只是帮孩子考重点中学这点太俗了,于是从升学上升到了学习本身,就是让学习的过程更简单、更轻松、更快乐、更高效。”
去年学而思提出,把使命修改为“激发兴趣,培养习惯,塑造品格”,不只对升学有用,还要给孩子受益一生的教育。
但要真正实现这一点,何其困难。张邦鑫记得很清楚,2005年学而思开过两个班,升学考试班和素质班,考试班报了500人,所有的老师都排满了,而素质班只报了5个人。那5名学生毕业的时候,张邦鑫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张获奖证书,以此鼓励学生。
“很多家长嘴上说要全面教育,但是做的时候要看到结果,他们确实很重视孩子的升学和考试。”张邦鑫对这一点认识得很明白。
培训教育业内的人几乎都有一个特点,他们很少用“培训”这个词,而更愿意提“教育”。张邦鑫也是如此。
“有人鄙视我们,你就是一个培训机构,你就是加重学生负担的。但是我们自己内心想我们干这个事是对的,接着干就好了。你看教研,全中国没多少培训机构像我们这样投入几千万做教学研发的。”
张邦鑫觉得学而思是一家培训机构不假,但也是一家有教育梦想的培训机构。“即使给我定位成是做教育的,人家说你就是一个培训公司,说那么多干嘛。我们还是希望在教育上有所作为,希望引领这个方向。我们不是雷锋,不是不收钱的公益机构。但并不代表我们就不能有教育梦想。我们希望知识在人类之间的传播能够快速、高效、便捷,而不要让学生上课的时候痛苦。”
学而思的一大特点是教师出身名校的多,其中有三百多人毕业于北大清华。“这些北大、清华的人还是有一点责任感和使命感的,在二、三十岁这么年轻的时候决定来做教育,而且很多人都是准备半辈子,一辈子干这个事的,他们一定有点理想,要追求点什么的。”
“团队里很多人想干一辈子,经常讨论虽然是补习学校,也不能把孩子教傻了。人家到时候说,十年前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在这里学,你们把我教傻了。”
学而思实行的是只要课程没过三分之二,无条件退款制度,每年要退掉将近两个亿。但他心里踏实,因为不愿意占人家的便宜。
管理边际
相对于其他教育培训企业,学而思在扩张上保持了审慎的态度。
张邦鑫总结,这是要以过程的不平衡来追求结果的平衡。他认为自己只能考虑一件事,在业绩增长和教学质量之间只能二选一。只重视增长,结果就得不到增长;而重视教学质量却能带来好口碑和好的业绩。
也许这样保守的态度源于学而思的决策机制,学而思的执行委员会由五人组成,每人一票决策所有重大事件。这会降低做事情的反应速度,但却防止了一个人拍脑袋,在若干次重大问题上不犯大错。
张邦鑫坦言,在向地方扩张上,并没有什么战略布局。只视自己的师资能力而定。不过根据樊保国的描述,扩张还是有一定技巧的。因为学而思较早地利用网站论坛做推广,到现在网站上积累了大量用户,e度教育网月度点击量高达3000多万次。学而思会派人盯着网站上用户的抱怨,一旦某一个地方抱怨和询问的声音特别多,那么学而思就准备团队,先杀入这个城市。
即使这样,学而思的扩张速度在业内也算很慢的。去年只扩了四个城市,今年还要关闭13个教学点。而同行业中有的企业甚至能扩张到100个城市。
但张邦鑫只关心企业的健康指数,业内的数据叫“续报率”。不只是没有好老师不开点,如果报名人数都是满的,但学生在不停的换,那么就可以推断为依靠学而思品牌进行的不健康扩张。
“我们在郑州,一个班报了15个人,再报班的时候变成25个,还有10个报不进来,那么我们就考虑扩。但如果少了一个人,或者换了一批学生,就不扩。”樊保国说。
不过张邦鑫也承认,实际经营过程当中他还是会关心增长。“这代表我还有贪欲,有贪念,我并不能完全放下对增长的关注。”
由于教育行业产品具有“不标准化”的特点,这种出售人的服务的生意和麦当劳卖汉堡不一样,不可能无限扩张,因为人很难标准化,达到一定边界之后就会慢下来。至于边界能有多宽广,取决于公司的管理能力。
i美股分析师钟日昕评价,在教育行业有两种扩张的类型,学大教育和学而思是两者的典型。学大倾向于在全国快速布点,先把业务做起来再慢慢改善师资条件,打磨品牌。而学而思则是无把握不出手,一定要教学条件完全满足才肯开点。这两种模式各有利弊,但学而思的模式显然风险更小。
“我不能挡着别人的梦想,说这个行业不好做。但事实是,教育是一个看起来很美的行业,好像是暴利,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张邦鑫说。“资本高估了教育行业能够获取利益的能力,认为这个行业赚钱很容易。但实际这么多资本投进来,能够成功退出的并不多,大多数都亏了。”
根据他的经验,行业看起来美好的一个原因是,小公司在初创时期成长很快,似乎有几个人就能做一个企业。但是很快,这类公司就会到达管理边界,再想长大就难了。
标准化教学
在上市之后,学而思长期保持低调。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张邦鑫认为企业的内功还没练到位。毕竟公司已经上市,不可能再做一家小而美的企业,资本也在驱动着学而思进行扩张。既要保证增长又要最大限度规避风险,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标准化教学。
两年来,学而思在ICS系统上投入过千万,就是为了打造一个标准化教学的平台。不仅是教学平台要标准化,教师的培训也要标准化。樊保国表示到今天学而思大部分师资力量是自己培养的,已经不再外聘。新进的教师也要求211、985大学毕业,而且录取率只有3%。
张邦鑫和樊保国都喜欢去教室听课,既是对教学的检查也作为充实自己教育理念的实践。为了实现标准化教学,学而思的研发团队给教师配备统一的课件,甚至要求教师的课堂幽默都要标准化。
“我们和新东方面对的学生群体不一样,新东方的出国教育面对的是成年的学生,可以分辨笑话里批判性的成分,但我们面对的是6到18岁的孩子,老师讲笑话也要讲积极向上的。”樊保国说。
开始的时候,学而思要求教师在备课的时候必须加入一些故事作为引子,课程还必须穿插一些笑话,这样的做法确实对教师要求很高。樊保国旁听的时候发现有的教师被逼得黔驴技穷,胡诌几句就想混过去了。
团队发现,解决问题只能通过教研标准化。300人的研发团队为教师准备了多种解法的习题,甚至连笑话都准备3个以供教师选择。相当于团队写好剧本,教师只需要扮演好角色就行了。
在针对3到6岁儿童的摩比思维馆上,这种标准化教学的优势体现得更明显。摩比负责人宁柏宇认为,在3到6岁儿童的教育方面,不像培优业务那样有地域差别,全国统一,可以做到高度标准化。
与培优涉及的中学教育不同,摩比的教学并没有一个成功的系统可以借鉴。在培优的教研中,团队可以将大学以下的物理课程打散,重新制定一个24级的体系,供学生进行个性化选择。在摩比业务涉及的年龄段并没有类似的大纲性东西作为标准。
摩比花了两年多,投入大量资源建立了一个自己的数学思维体系。教学采用了很多动画、触摸屏,鼓励孩子动手触碰。按说市面上已经有很多早教课程,买过来不就行了?但在宁柏宇看来,那种早教课程就像各种软件、APP,他要建立的是一个操作系统。
难点在于,幼儿教育的知识加起来也没多少,要让孩子坐在教室里上200个小时的课程而不觉得枯燥,每节课要独立又相互关联,需要一套知识体系作为支撑。
“要建成体系,要研究这套体系怎么教,还要做相关的课件以及课程衍生品,这确实难度很大。”宁柏宇说。
教育即公益
学而思副总裁樊保国曾经问过学而思创始人之一刘亚超,本来是想进实验室的,为什么选择做教育?这位力学博士回答,就是想看看在种子相同的情况下,为什么这个长得好那个就长得不好。
张邦鑫的原因更简单,他从农村出来,家境不好,当初曾经同时做着7份兼职。“我父母都是农民,没有五险一金,我一直担心他们生病没有钱治病。而且我听说美国人18岁之后都自立了,之后再让父母养活是可耻的事情,但是我大学四年还是靠父母养活的。买不起电脑也交不起女朋友。”
今天,张邦鑫身上仍然背着沉重的负担。“我们的责任无限大,首先就是安全问题。我们一年接收几十万学员,就算制定再严格的制度、采取再严密的防范措施,有这么大的群体数量就有出安全事故的可能,概率摆在那呢。”
此外,压力还来源于家长对孩子学习效果的期盼。“我们和公立学校不一样,孩子就算不愿意学,但起码人家是义务教育不收钱。我们这不行,现在孩子班上90%的同学都在上补习班,大家都在学。家长只看班上排名,即使孩子自己跟自己比可能进步了,但大家都上补习班之后排名不一定前进。那家长就来找我,我们报了班,为什么没进步?”
学而思发展到今天,已经过了创业阶段,张邦鑫也在思考教育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们做系统,做互联网教育,就是为了降低未来孩子接受教育培训的门槛,虽然力量很小,但也希望为实现教育资源公平尽一份力。我们希望通过创新的方式来做公益。未来一个老师可能教上万个学生,而学生买一个网校课程只需要50元钱,这就是公益。教育本身就是最大的公益。”
学而思上市之后,他们和新东方共同的投资人给张邦鑫发了封邮件,内容是一位韩国资深分析师做出的判断,他认为经历过出国热之后,在中国经济发展的下一个阶段中,中国人将更愿意在国内教育体系中获得成功。
徐小平在那封著名的写给俞敏洪的信中也称,学而思是21世纪的新东方。
但是放眼观世界,教育行业很可能成为下一个被互联网完全颠覆的行业。钟日昕认为,国内之所以没有培训行业愿意在互联网方面进行很大的投入,是因为还没能看到赚钱的模式。张邦鑫也认为,线上网校冲击线下业务还是将来的事情,属于未来“甜蜜的烦恼”。
新的浪潮已经到来,就看谁能抓住机遇。 |